太陽隕落之後
訓練場的燈光搖晃不定,空氣中瀰漫着木屑和汗水的氣息。黑髮的少年人站在場地中央,手中的短劍一次次直刺向木製假人。劍刃撞擊木頭,發出沉悶的響聲,劍尖划過時帶出細小的碎屑。他的動作凌厲卻沒有往日那般精準,力道時而過重,時而無力。
他調整步伐,刺擊、後撤,再刺擊。腳下的地板被磨出一道道淺痕,短劍擊中的位置逐漸裂開,露出毛糙的木紋。
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掩蓋在劍刃的響動里。下一瞬,一把冰冷的匕首貼上了伊默斯的喉嚨。他呼吸一滯,停下了手裏的動作。
「你在分心。」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,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冷意。「為什麼?」
伊默斯站定,短劍垂在身側,沒有掙扎也沒有轉身。他的聲音乾澀:「有什麼必要問呢?我怎麼想的根本沒有意義,不是嗎?」
他的導師繞到正面,看了伊默斯一眼,沒有表情,手指輕輕轉動着匕首,刀刃在微弱的燈光下閃過一絲寒芒。
「你說得不錯。」達維爾的目光落在假人上,那塊裂開的木頭靜靜地站在那裏。「但這些想法困擾了你。分心的刺客不過是一把生鏽的匕首,而夜母不需要這樣的刀刃。」
少年人沒有回答。他站在那裏,短劍垂在地面,雙手緊握,指節微微發白。
良久。「索爾死了。」伊默斯說,不得不閉上眼,只因這話如刀刺般疼痛:防腐脂油的氣味,蠟黃無力的軀體,泥土翻動宛如他的胃在翻攪。他最小的兄弟死了、不會再回應他了。
達維爾將匕首從伊默斯的脖頸邊移開,緩緩將它插回腰間。他看着伊默斯握劍的手,目光冰冷像一潭死水:「你以為只有你是這樣嗎?優秀的刺客倒下的原因往往是親人或朋友,他們無法擺脫那些死亡的影響。」
達維爾走到假人的另一側,目光掃過那些裂開的紋路,腳步停住:「想想你的家人,」他的聲音冷酷。「你現在感受到的痛苦,和剛來到聖所時一樣嗎?」
伊默斯的手指微微顫動。他很想做出肯定的回答。但無可否認的是,儘管家人的離去在他心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,它仍在這數年間癒合上了不少。伊默斯低垂着頭,沒有回答。
「再想想你第一次殺人的感覺,」達維爾緩緩說道,語調像是在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。「和你現在殺人的感受一樣嗎?」
伊默斯仍然沉默着,但這一回,他緩緩搖了搖頭。
「時間會抹平一切。」達維爾輕輕踱步,聲音低而鈍。「痛苦會變淡,記憶會被遺忘,這是人類的本性。」他的目光回到伊默斯的臉上,語調毫無起伏:「十年後,索爾對你來說,會變成什麼?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孩。」
伊默斯的肩膀一震,他的嘴唇微微張開,什麼也沒說。他低頭盯着地面,手裏的短劍不知不覺握得更緊。
達維爾走近一步,低頭看着他。「不要成為那些失敗者,生鏽的刀刃。人生只不過是一場幻覺,去理解虛無、理解西帝斯、看透這幻覺。到時候你會意識到,你現在的痛苦根本沒有意義。」
伊默斯說不出話來。他不想忘記索爾、不想忘記家人。但達維爾說的一部分確實是對的,他對過去的記憶、感受都在緩緩消退。也許真的在某一天,他會無可避免地遺忘這些事;也許達維爾一直都是正確的,他根本不需要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消耗精力。
伊默斯的嘴唇微微顫動,過了一會兒,他低聲問:「如果我獻身於西帝斯……這些痛苦會消失嗎?」
「不會。」他的導師冷冰冰地說。「你需要潛心修煉,直到虛無充滿你。但最終你會明白,痛苦不過是另一場幻覺。」
伊默斯垂下頭,握着短劍的手緩緩鬆開。他的目光落在劍刃上,低聲說道:「那就這樣吧,我會將自己交與虛無。」
自他成為學徒以來,這是伊默斯第一次見到他的導師微笑。那笑容冰冷而僵硬,卻包含着某種可以被稱之為讚賞的意味。「跟我來。」達維爾說,朝外走去。
伊默斯站在原地片刻,手腕一翻,將短劍插回鞘中,腳步遲疑卻依舊跟了上去。他的影子在搖曳的燈光下拉長,逐漸與達維爾的身影融為一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