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古尔德与伊芙琳-对谈
王女伊芙琳在天际的贵族圈子中是一个独特的存在。
很多人说她性情孤僻,深居简出,不喜欢与人交往。身为王女,伊芙琳不乏追求者,但她很少接受过求爱,即使少数几次也都经历不长。与她交往过的男士,有的说她难以讨好,有的说她无趣,有的说她挑剔。伊芙琳从未出面澄清,她仍然沉默,深居简出。
孤独城的一位廷臣了解到西古尔德正在寻觅合适的对象,这位廷臣对西古尔德印象颇为不错,考虑到伊芙琳与西古尔德年龄相仿,且同样未婚,这位廷臣便将西古尔德引介给伊芙琳,令人欣喜的是,伊芙琳没有直接拒绝,她同意见见西古尔德。
孤独城王宫的花园中,各色鲜花争奇斗艳,浓绿的树荫静静投下。在这一片繁花似锦中,伊芙琳身着一身黑色长裙,没有绣花,没有装饰。她低头读着手中的一本小书,全神贯注,没有注意到走近的西古尔德。
西古尔德没有打扰这位王女,安静地等在一边。直到伊芙琳看完一节,合上书,她才发现站在一旁的西古尔德。
西古尔德向伊芙琳行了个礼,说道:“向你问好,My Lady。”
伊芙琳起身回礼,回答道,声音舒缓:“向你问好,爵士。我为我的疏忽道歉。”
伊芙琳抬起头,她眉目精致,未施粉黛,面容素淡一如她的一身黑裙,抛却了一切浮华矫饰。
“我的荣幸,能陪伴my lady阅读,我庆幸我没有打扰你的沉思。”西古尔德回答。
伊芙琳矜持地笑了笑。
西古尔德提议道:“要不要去走走?”
“嗯。”伊芙琳点点头,握住手上的小书,走到西古尔德身边。
两人并排走着,在花园中穿行、交谈。在枝叶和花丛之间,两人的身影不时闪现,在静谧、无人打扰的御苑中,两人的声音消失在层叠的枝条之间。
伊芙琳抬头望向西古尔德,说道:“真好,在我们的行列中拥有一位九圣灵骑士,这是我们的骄傲。”她的声音流露着真诚。
“前骑士,很可惜。”西古尔德有些自嘲地回答。
“是的,很可惜,”伊芙琳确认道,她目光望向远处,“那么多骑士退出了,连孤独城附近的堡垒也关闭了。”西古尔德闻言,脸上流露出一丝沉重,他的回忆不可制止地将他带回到当时,回想起自己和其他人怀着悲愤的心情,将天际的修会堡垒封闭,将它的大门永远关上,将它掩藏在重重的法术之后。
伊芙琳继续道,仿佛也陷入了回忆:“我曾经拜访过那里数次,那座堡垒,多么宏伟、庄严、坚不可摧。我总是认为,它的形象代表了我们的信念。它伫立在那里,带着厚重的城墙和高耸的塔楼,我们的信念就像它一样坚不可摧。我羡慕修士们的生活,我总是想,那就是理想的生活的样子,是奈恩所有人应该追求的目标,宁静、神圣、善好。”
西古尔德垂下目光,轻轻摇了摇头:“可惜,我们并不生活在圣灵纯净的领域,奈恩只是奈恩,充斥着芜杂的俗务和混乱的欲望。我们的肉体凡胎在这世上,无法摆脱它们的纠缠,即使是以侍奉圣灵为己任的九圣灵修会,照样要和这些俗务们打交道。”
说到这里,西古尔德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,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、甜蜜的微笑,他对伊芙琳说:“你知道吗,我们的修会其实一直很穷,总管总是仔细规划每一笔支出,想办法搞到每一个铜币。我们奉承每一个赞助人,就像商店老板感恩每一个顾客一样,可能有些夸张了,但这是真的,”西古尔德做了个鬼脸,“比如说,黑玫瑰伯爵是我们最大的赞助人,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捐献一笔财物给修会。这么大一个赞助人,大团长和总管可不能放过。修会每个季度的任务清单,总是给黑玫瑰伯爵领保留定额服务。只要伯爵有意来参观,修会总是很快回复他,同意他来,只要修会当时没有紧急任务——别的人可没那么容易想来就来,或者就只能等开放日。然后只要伯爵来了,厨房总是会特意准备一桌好菜,让我们普通骑士也能蹭上一顿。你看,即使是九圣灵修会也不能免除为了最庸俗的金钱而烦恼。”西古尔德说着又做了一个鬼脸。
伊芙琳被西古尔德的故事逗笑了。若此时有侍从或廷臣在旁,一定会感到惊讶,因为王女伊芙琳可是众所周知的冷淡。
“你在那里的生活一定很开心,爵士。”伊芙琳说。
“是的。那几年是我最舒心惬意的日子。”西古尔德答,一想到修会他的目光就温柔起来,可随后又变得伤感,“但世间事变化太快……大战……还有之后的一切……”
“‘在困境中我们发现信仰,在名为奈恩的竞技场中,在名为生命的漫长的考验中,只有最无所畏惧的坚信才能胜过一切,通过了考验的人将得到最好的嘉奖,那就是幸福、满足、无悔、无垢的心。’”伊芙琳回答道。
西古尔德惊奇地看着她,说:“这是……《慈海》(The Sea of Compassion)……”
“是的,”伊芙琳捧起她先前正在读的那本书,正是穆格朱撰写的《慈海》。她说:“你们的现任大团长是个充满智慧的人。有时我在想,要拥有这样的思考,一个人是否必须经历身心的拷问与磨难。”
伊芙琳继续道:“看看这王庭,到处流动着欲望,到处充斥着奢靡,我们的心灵如此脆弱,轻易就会被它们俘获。因此我选择了简朴的生活,抛弃了那些矫饰和筵席。可是我同样问自己,这就够了吗,这不是一种虚伪吗。我生于王庭,即使是刻意简朴,我仍然生活富足,拥有诸多特权,不会有苦难降临在我头上。可是这样一来,我如何可能获得真正深刻的考验呢,既然没有考验,又如何获得那些嘉奖呢?”
西古尔德不自觉地上前一步,他很想捧起伊芙琳的手,可手刚抬起来,又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未到这种程度,如此亲密未免逾矩。西古尔德放下手,他看着伊芙琳,说:“‘要达到福佑的彼岸,我们无须泅渡痛苦的海洋。圣灵的恩典是无尽的源泉,流淌满溢,化为慈悲的海洋。任何心灵只要甘愿品尝这源泉,就能得到幸福的嘉奖。’这也是穆格朱说过的,不是吗。”
伊芙琳迎上西古尔德的目光,她微笑道:“你说得对,爵士。”
伊芙琳继续道:“或许你也知道,有很多人想要追求我,因为我的身份。”有那么一瞬间,伊芙琳看向西古尔德的目光似乎突然锐利起来,西古尔德觉得那目光似乎要剥开他的内心,但又仿佛他的错觉一般,下一瞬间,伊芙琳又是那个优雅矜持的王女了。伊芙琳说:“请原谅我,我曾经对你也有过这样的怀疑。但毫无疑问,九圣灵骑士确实是我们的榜样。与你交谈非常愉快,爵士。你的纯净是一种安慰。”
西古尔德感到一阵温暖,他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寻找的情谊、理解和互相尊重。但西古尔德也不禁有些愧疚,在他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地方,和其他的追求者一样,是为了王女的身份而来,但如今一番交谈之后,西古尔德被伊芙琳的真诚和优雅所折服,他不再思考伊芙琳的王女身份,他眼中只看到了一个能和他互相理解的人。
“但我必须拒绝你,”伊芙琳的目光有些抱歉,“我已经决定了,我将到孤独城外海上的岛屿隐居。那里有一座小修道院,我将在那里静修,彻底告别宫廷。我想我比你幸运一些,我不是继承人,做出这样的决定要容易得多。我希望我能在那里找到我的答案。我也祝福你,今后能找到你的答案。”
西古尔德望向伊芙琳,她素淡的面庞,她优雅的嘴角,她智慧的目光,多么高贵的女士,西古尔德刚刚觉得自己找到了心意相通的人,可却连进一步追求的机会都没有。
西古尔德忍住心中苦楚,他斟酌一阵,才开口问道:“如果你不介意,能否至少允许我写信给你?”
伊芙琳没有立即回答,她垂下目光,沉默着。西古尔德站在原地,静静地等待。一时之间,御苑中只剩下昆虫振翅的微响。
过了良久,伊芙琳抬眼,再次看向西古尔德,答道:“好。每个月会有人运送一次物资到岛上,你的信会随他们一起到达。”
“万分感激。”西古尔德将手放在心口,真诚地行了一礼。
“那么,祝你好运。Farewell,爵士,西古尔德。”伊芙琳拎起裙边,微微行了个屈膝礼。
“Farewell,my lady,伊芙琳。”西古尔德深情地看向伊芙琳,但始终站在合宜的距离,没有触碰她。
这段对话发生在4E 179年次芽月。在那之后,西古尔德再未与其他贵族女子交往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