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古爾德-猩紅狂熱
4E 166年2月,雪漫軍隊從瑞馳歸來,西古爾德·椴樹谷解散手下士兵後,白着臉挪回自己的房間,鎖上了門。西古爾德坐到床邊,猛地抓起桌上的水壺,把所有水都灌進喉嚨。渴,渴,即使喝掉所有清水他仍然感到灼穿胃部的渴。西古爾德把水壺往牆角一砸,氣急敗壞地坐了回去。
他的房間門被敲響。「大少爺,我給你送來了換洗的衣服。」女僕諾拉(Nora)在門外道。
「別進來!」西古爾德不耐煩地衝她喊道,意識到自己口氣太重,又補了一句,「放在門外就行了,你走吧。」
聽到西古爾德的吼聲,諾拉嚇了一跳,她小心地把衣物放在門外長椅上,輕手輕腳地離開了。
西古爾德扭頭凝視窗外,山谷中仍然積雪,一隻猞猁閒散地蹲伏在一棵樹下,不遠處一隻雪兔翕動着脣瓣,對旁邊的獵食者毫無察覺。西古爾德的目光追蹤着那靜伏的獵食者,凝視着它的一舉一動。西古爾德舌尖輕輕碰了碰自己新長出來的尖牙,他起身,拿起弓和劍。西古爾德靜靜走進林子,積雪掩藏了他大部分腳步聲。那猞猁仍然蹲伏在遠處,等待時機撲殺獵物,卻不知道自己此時已經成爲了更高級的捕獵者的獵物。西古爾德一箭射中猞猁脖子,雪兔被這動靜驚嚇,跳着跑開了。
西古爾德上前,用匕首劃開猞猁的頸部,仍然溫熱的血順着皮毛流了出來。西古爾德立刻附身上前,急切地喝了起來。這血又酸又澀,西古爾德皺着眉頭差點把它吐出來。他強迫自己把它們都嚥下去。劣質、不純潔的飲品讓他難受,但好歹能稍微緩解他的飢渴。西古爾德強忍着把整個猞猁都喝乾淨,他擦擦嘴角,感到胸中的煩躁消退了許多。他在原地靜靜坐了一會,看着猞猁屍體,然後慢慢起身挖了個土坑將它埋了。
沒人發現林中的「偷獵」,暫時喝飽了的西古爾德也平靜了一段時間(儘管動物血液並不能真正令他滿足),直到那陣飢渴再次找來。
周圍人的心跳聲變得震耳欲聾,他們的氣味充斥了西古爾德的鼻腔,他輕輕張開嘴,想用舌尖品嚐這些氣味,又猛然閉上,控制住自己。
「西古爾德?你在聽嗎?」年輕的管家斯文(Sven)的聲音將他喚醒。
斯文看了看最近經常不在狀態的西古爾德,繼續話題道:「我剛才問,這些村民送來準備節日宴會的活雞,你看一下,沒有問題我就讓人送到廚房了。」
「哦。」西古爾德讓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。他看了看籠子,村民們如同往年一樣,熱心地送來精選的家禽。西古爾德往常只會看一眼便收下,這一次斯文卻看西古爾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雞籠。
「讓他們再送幾隻來。」西古爾德吩咐道。
「可是……」斯文疑惑道,「往年都是這個數量啊,今年人數並沒有增多。」
西古爾德瞪了斯文一眼,彷彿在責備他。「不是你讓我看看有沒有問題嗎。讓他們多送幾隻來,今年我們辦一場更大的。」西古爾德命令道,「快去。」
斯文張張嘴,最終沒吐出話來。他可得想想怎麼跟村民說這事。
夜裏,西古爾德溜進廚房,偷偷宰了那幾隻家禽。他把血擠出來,灌進嘴巴裏,直到最後一滴。又酸又澀的味道讓他皺眉,他看着手裏的死雞,瞬間覺得自己很可悲,竟然淪落到偷自己家的牲畜。
堅持飲用動物血液儘管能讓西古爾德活下來,或者更諷刺地說,保持不死,但對他如今的身體來說終究不是真正的食物。由於堅持拒絕進食,西古爾德開始失去對自己的控制和判斷,變得專橫和暴躁。僕人們開始害怕他。
一起幹活的時候,僕人們閒聊起來。新來的男僕巴德(Bard)一邊折被單,一邊小聲說,「大少爺脾氣挺暴的啊,他平時就這樣嗎。」他盤算着要是主人家不好相處的話,他以後可得謹慎一點。
「不是的,」一位年長的女僕安娜(Anna)說,「我看着大少爺長大的,他平時可好了,對我們這些僕人都很親切。最近不知道怎麼了才這樣。」
「是不是在瑞馳出了什麼事,可是所有人都平安回來了呀,」另一位男僕,年輕的比約恩(Bjorn)說,「嘿,總不能是大少爺想多帶一個人回來沒帶成吧。」他說着竊笑兩聲。
「噓!別亂說!」安娜責備道。
「咳!大少爺也到了年紀,這有什麼稀奇的。你說是不是,巴德。」比約恩沒等到任何人的回話,疑惑地轉頭,「巴德?」他看見巴德停下了手裏的活,愣愣地看着房間另一邊。一陣寂靜突然籠罩了整個房間。
大少爺西古爾德正站在房門口,臉色陰沉地盯着他們,他身後跟着二少爺艾納,神色有些緊張。西古爾德沉默地一一掃視過這幾個嘴碎的僕人,他們都嚇得停下了手裏的活,低着頭不敢看他。
「你們活很少啊,還有功夫碎嘴。」西古爾德歪歪頭,「既然這樣,正好我有些活給你們。」
西古爾德走到比約恩面前。剛才就是這個僕人出言不遜,西古爾德得罰一下他,讓他知道自己的位置。
西古爾德緩緩說:「我房間柴火燒光了,你去後山林子裏幫我拾一筐新的來。」西古爾德歪頭點了點窗外。此刻屋外天空陰沉,大風正夾着雪花,拍打着窗戶發出不善的嗚咽聲。
最年長的安娜趕緊說:「大少爺,這個天氣可不好出去呀……」
「快去。」西古爾德無視安娜,仍然盯着比約恩。其他僕人都不敢再作聲,只能戰戰兢兢看着比約恩離開房間。
離開衆僕人後,艾納追上西古爾德,說:「沒必要這樣吧?你知道他們平時就喜歡瞎聊。」西古爾德停下來,轉身惱怒地看着艾納,他說:「他們隨意評價我的私事,無視我的威嚴。你是我的兄弟,你也覺得沒什麼?」
艾納奇怪地看着西古爾德,「你怎麼回事,以前他們也這樣你從來不說什麼。」
「怎麼,你現在要來教訓我?」西古爾德很煩躁,飢渴感在他腹中徘徊,而艾納在一旁喋喋不休、不肯退步。
「你在瑞馳就很奇怪,是不是發生了什麼。」艾納追問。
「不用你插手我的事,管好你自己。」西古爾德一甩手,轉身往前走。艾納這下也來了脾氣,快步追上去,說道:「我是你兄弟,我關心你!」
「我讓你別管我!」西古爾德對艾納吼道。他盯着艾納,說:「別管我,聽到沒有。」
艾納愣了一下,小聲說:「你不……你不能命令我。」
西古爾德盯着艾納的眼睛,慢慢地輕聲說道:「我能。我是你的兄長,是你未來的領主。你應該聽我的。」
艾納臉色煞白,他瞪着西古爾德,嘴巴開了又閉。艾納胸腔起伏,咬牙道:「對,我們的雪漫騎士可是高貴的繼承人,哪是我能比的。」說完他生氣地轉身跑開了。
西古爾德看着艾納受傷的背影,愧疚感升上心口,但很快又被如影隨形的飢渴感淹沒。
沒過幾天,男爵夫婦就聽說了發生的事情,儘管並不清楚細節。他們找來西古爾德,領着他去到屋旁的小禱堂,禱堂裏供奉着九聖靈,這裏除了是供奉場所,也是椴樹谷一家人進行私下談話的地方。英格麗德責備西古爾德道:「西古爾德,你怎麼能讓比約恩在這個天氣裏出去拾柴火。」西古爾德眼睛看向一邊,小聲地重複之前的說辭,心虛道:「我、我房間沒柴火了……」
英格麗德嚴厲地看向長子,說:「你應該先考慮到這樣的天氣會多麼致命。就算你忘了儲藏室裏還有柴火,你也應該先考慮其他辦法,而不是叫人在風雪天出去。雖然他是僕人,但你也不能忽視他的健康和生命。尤其是因爲他是僕人,他會聽從你的吩咐,所以你要知道,你的一個隨意而不負責任的命令可能就會令別人喪命。」
西古爾德低下頭,默不作聲。英格麗德眼神軟化了,問他:「你以前都不會這樣的。你怎麼了?」
又是這個問題。西古爾德心想。他能說什麼呢,他不想讓家人再問這個問題了。西古爾德搖搖頭:「沒事。可能就是……呃,可能就是瑞馳的事情……」
「瑞馳?」隆德問,「你不是在那幹得很好嗎?我聽到的都是褒揚,聽說你還有戰功。」男爵本人留在雪漫並沒有參與瑞馳行動。
「呃……」西古爾德順着編了個說辭,「就是那個,戰功。就挺心煩的。」西古爾德又看向一邊。
英格麗德走上前,抱住了西古爾德。她的兒子儘管是個戰士,但也才十六歲不到,獲得戰功是榮耀,但也意味着他要面對刀劍、鮮血以及死亡。英格麗德親了親西古爾德額頭,看着他道:「西古爾德,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可能太殘酷了。我不能跟你說一切都沒關係,也不能跟你說你不想就不用做;你是椴樹谷的長子,你比別人多一份特權的同時也少一份自由。但我想告訴你,家是你的港灣,你遇到任何事情,永遠可以告訴我們,好嗎?」
西古爾德在母親的懷抱中僵硬地點了點頭。心想:就是這樣才不能告訴你們啊,唯獨這個不能。他撒了謊,比約恩的事情是他故意的,因爲他想罰他,掌控別人讓他感覺很好;瑞馳的事情一點也不殘酷,也不心煩,反而令他喜歡。這樣的事情怎麼能對他們說呢,這樣的自己怎麼能讓他們看到呢。父母親討厭這樣的事,而西古爾德喜歡他的父母,所以他決定,爲了他們,他也要控制住自己。
英格麗德揉了揉西古爾德的頭髮,隆德拍拍兒子的肩膀,西古爾德跟着父母走出小禱堂,回到長屋裏。
4E 166年5月。自從上次西古爾德與艾納鬧口角以來,艾納一直對他十分冷淡,西古爾德很自責,他也知道這是因爲他一直拒絕進食真正的「食物」,缺乏血液提供的能量讓他在白天越來越虛弱焦躁,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性情,他的飢渴也無法制止地每日愈增。西古爾德看著鏡中自己越發蒼白不自然的臉色,知道他必須盡快尋找第一個「獵物」,補充血液,若再這樣下去,他遲早會把周圍人傷得更深,同時也會暴露自己。可是去找誰呢,他不想傷害家人,不想傷害椴樹谷任何一個人,這裏全都是他熟悉又喜愛的人。
入夜,夜色籠罩的男爵府邸安靜祥和,所有人都熟睡了,只有西古爾德獨自醒着,斜斜靠在椅子裏。他仍然猶豫不決,無法真正下手去尋找獵物。飢渴感折磨得他神志迷離,但吸血鬼的身軀卻不允許他在夜晚入睡。
西古爾德不知道的是,此時還有另一個吸血鬼與他一樣,隱蔽在這熟睡的府邸中。德尼埃·瓦勒留從暗處觀察着自己精心物色的後裔,驚訝於西古爾德竟然意志力如此強大、能忍耐如此之久,同時也對自己的眼光相當滿意。不過再這樣停滯不前可不行,德尼埃看到西古爾德已經有些動搖,決定推他一把。
西古爾德迷離之間,不知道是自己在做夢還是餓得產生了幻覺,他竟然看到一個身影出現在面前。奇怪的是,西古爾德並沒有產生警戒的反應(若是平時家裏半夜進了人,他可會立刻提劍殺過去),反而覺得此人有種熟悉感和親切感。
「你是誰?」西古爾德半闔着眼,軟綿綿地問。
那人平緩地敘述道:「我是德尼埃·瓦勒留,我是你的導師。」
「我的……導師?你教我什麼?」
「你似乎很難受。」德尼埃的聲音中好像有一種關心。
「對,」西古爾德有些委屈,「我很餓。」
「那爲什麼不去吃點東西呢。」德尼埃循循善誘。
「我不能……」西古爾德的聲音低下去,「這裏所有人都是我的親人,我怎麼能……把他們當食物呢……」
「噢,西古爾德,」德尼埃柔聲說,「你忘了你自己說過的嗎:你是未來的領主。你是他們的主人,恩賜懲罰全都在你,你來決定他們的幸福或痛苦。」德尼埃湊到西古爾德耳邊,對他說:「你生來就是爲了統治。」
西古爾德心頭微微一顫,他看向這個自稱他導師的人,德尼埃回看向西古爾德,眼中流露出鼓勵。德尼埃鼓勵地說:「想吃東西了嗎?」
西古爾德緩緩點了點頭。他很餓,他想把那些人類身體裏的血液都據爲己有。他想德尼埃說得對,他生來就是爲了統治。他有權佔據和控制。他是主人,他們是僕人,僕人的本分就是侍奉主人。
德尼埃滿意地看着西古爾德,「去找些東西吃吧,別餓壞了。」
西古爾德站起身,打開房門,走進黑暗的長廊。他嗅着空氣中的味道,眼睛銳利地審視着府邸內的結構。像循着氣味悄聲逼近的獵食動物一般,西古爾德來到僕人們居住的側翼,女僕諾拉正睡得香甜。西古爾德站在門口,注視著諾拉寧靜的臉龐、她露出被毯的脖頸和手臂。西古爾德可以聽到她有規律的心跳聲、嗅到她毛孔中滲出的血液芬芳。一個合適的獵物。
西古爾德聽到自己腦子思考的聲音:「嗯,一個僕人。僕人的本分就是侍奉主人,爲主人獻出鮮血和生命。」西古爾德緩緩俯下身,尖牙刺破諾拉脖頸的皮膚,熱切地啜飲流入口腔的猩紅。這是他第一次品嚐到真正的、純粹的血液,正如他想像中一般香甜。他所有的焦躁和飢渴都得到了滿足,血液平復了他靈魂深處的深坑。西古爾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諾拉的心跳聲在西古爾德耳中逐漸減弱,西古爾德猛地回過神來,強迫自己離開了諾拉,戀戀不捨地放棄了美味的食物。由於飢渴得到了滿足,西古爾德的面色恢復了人類的紅潤色澤,他的理智也瞬間清明。西古爾德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爲、所思所想,捂著嘴羞愧又慌張地跑了出去。遠處的德尼埃靜靜地看着,耐心地等待他物色的後裔完成由外到內的轉化,等待著收穫。
由於飲用了人類鮮血,西古爾德終於得到了一段時間的平靜。不再有飢渴感的折磨,加上進食了「正確的食物」,西古爾德(暫時地)恢復了親切、好說話的脾性。然而,進食帶來的滿足感只持續了一星期,當飽足感漸漸消退,西古爾德再次感覺到熟悉的飢渴在靈魂中升起。當他忍耐到第二個星期時,那飢渴再次企圖佔據他的理智,對他的理智叫囂着,讓他再次去掠奪。第三個星期時,西古爾德跑到林子裏,獵了一隻小鹿,可他剛喝了一小口就把鹿血吐了出來:動物血液那酸澀的口感現在嚐起來就如同發餿腐爛的果蔬。西古爾德又嘗試了一次,可還是忍不住全吐了出來。品嚐過人類鮮血之後,這些劣質的飲品再也無法滿足他。西古爾德知道,他得再去尋找一個「獵物」了,但是一想到上次獵食,他就羞愧難當,導致他對新的獵食行動一拖再拖。
強行忍耐到第四個星期時,巨大的飢渴灼燒着他的胃和理智。他的臉色又變得不自然的蒼白,脾氣又開始變得專橫暴躁,他能感覺到周圍人開始疑惑又擔心地觀察着他,當他出現或走過,似乎總有竊竊私語尾隨,可當他望過去,那些人就都匆忙地移開目光。
夜裏,飢渴感似乎永不結束地折磨着西古爾德。他躺在床上,痛苦地閉上眼睛,過了良久,他慢慢起身,打開房門,走了出去。他讓靈魂中獵食者的本能引導他,這樣他就無須思考愧疚。他嗅着空氣中的味道,眼睛銳利地審視府邸的結構,腦海中計算着要獵取哪一個獵物。
他來到僕人居住的側翼,聆聽着衆多交織的心跳聲。他評估着、計算着。他選中了一個男僕,一個在這裏工作了不少年的忠心僕人。西古爾德想,他應該獎賞這名僕人的忠心。西古爾德俯下身,從他身上攝取了所需的血液。這一次西古爾德就熟練多了,他沒有再控制不住攝取量,他及時抽身,儘管捨不得。西古爾德擦掉嘴角殘留的血液,臉色漸漸恢復紅潤,清明的理智再次回到頭腦。他低頭看着那名被攝食的僕人,突然悲從中來——
自己正在成爲怎樣一個怪物啊。
4E 166年8月,椴樹谷盛夏已過。西古爾德覺得外面的陽光晃眼得厲害,索性坐在屋裏。前幾天剛剛飽食過的西古爾德心滿意足,他開始思考。既然自己每次飲用完人類之後都能恢復「正常」,不僅他自己不會再痛苦,他的外表和理智都能恢復,也就不會再傷害到周圍人,那麼對所有人最有利的做法大概是根本不要忍耐飢渴吧。每次當他忍耐到極限時,反而會因爲失去對自己的控制力,做出既嚇壞別人,也對自己不利的事情。
西古爾德覺得自己的邏輯好像沒有什麼問題,他盤算着這個月等他覺得餓了就去找下一個獵物好了。